第309章

推荐阅读: 重生之书香贵女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网游之我是大团长我的养成系女友我!KPL路人王,从王者签到!密室游戏斗破之萌妹无双至尊阴阳师超神无敌系统怪猎:猎人的笔记成为修行界大佬重生肥妻:首长大人,强势宠!战医归来无限散财系统大佬总想当后爹快穿:摇到金主好吃肉钢铁王座无限道者神奇牧场都市不死天尊变身之漫威天才缉凶进行时极品女仙我在末世开餐馆每天一个情感小故事阮白慕少凌天逆末世之尸盒成山穿越荒岛:和流放王爷种田搞基建工程人生路胜九门神尊乔恋墨时谦Oh,我的校草大人!重生之开局就和老婆分手法术真理我能置换万物王牌神婿穿书之我在末世演反派重生之超级食神修仙归来我为尊次元登录游戏亚兰诺这个道士是太子天之上重生之悠闲他是少帅荣宠无疆之丑颜皇后吸血鬼男神:轻轻一咬很心疼投影升级之旅快穿之我宠反派的108式武神基因重生之现代青皮在初唐文骚凤领五洲传木叶之旗木家的快乐风男我的农场太火爆了我来自游戏世界守寡半生,才发现夫君他没死人在斗罗,我被女神疯狂追求我从凡间来我来自惩罚世界不是废物暗黑破坏神之我是奈非天契约甜妻:豪门BOSS太腹黑阴阳石都市最强狂少贵女重生:侯府下堂妻绝武帝尊我的生活能开挂他似山岳来惊世战帝斗龙战士之熠诺倾城之恋无限传奇之机械师活埋大清朝满满的套路诸天:人在三部曲,以杀证至高咸鱼赘婿归来即是王者重生娱乐之巅超神佣兵系统娱乐全人类九天魂帝青春流火全球神职:我开局转职成了佛祖都市最强仙帝天命诡医修仙之玄灵界这是我的剑圣之旅胖虎想要悠闲生活开局签到大宗师无敌战神回都市我的冰山美女总裁苞谷地天作之女王丞翁灵儿傲娇神君:至尊圣妃倾天下挚野纨绔首席,我不嫁!美女总裁的透视高手重生之绝世废少我的宠物超级凶宠婚成瘾:凌少求离婚联盟之巅峰归来求大师兄下山飞天镜我能看到生死簿豪门宠婚:大明星的秘密恋人绝品逍遥医圣水浒之王族霸业绝世唐门之幻影骨龙扑火穿成病娇太子掌中娇足球之只手遮天超凡豪舅武炼乾坤逐鹿中原异常生物调查局浪客侠心山上种田那些年
第309章
  
  罗一民和李玖都没料到老干部忽然变得毫无情面了,也都不由得站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乱了方寸。
  
  老干部的女儿:“爸,你听他俩把话说完嘛!”
  
  老干部:“我不听!小罗,李玖,知道我为什么不听吗?”
  
  罗一民和李玖摇头。
  
  老干部:“那你俩听我多说几句吧。那个林超然,本来我对他印象是不错的。即使看了报上登的那些内容以后,我还是一分为二地看待他。又回到城市变成城市人口了嘛,生活在城市每天都离不开钱嘛。也都是成年人了嘛,为了生存,所作所为虽然违法,但情有可原嘛!所以我起初的态度,还真是有点儿同情,还真是想为他们说几句客观的话。但紧接着出现了什么情况?我不说你俩也清楚!那是想干什么?明明是在向市委市政府施加压力嘛!此风不刹,城市必乱!这已经成了政治问题!在严峻的政治问题面前,我老共产党员的党性要求我,立场绝不含糊,绝不姑息,坚决主张从严解决!那么,凡是企图替他们说情的人,就都是我的家所不欢迎的人!”
  
  罗一民:“可是,拘留所外边的事,实际上与林超然没有什么关系……”
  
  老干部:“敢说没关系?与他关系大得很!我怀疑是他利用他在返城知青中的那点儿影响力,在拘留所里暗中调遣的!”
  
  罗一民:“可是,您这么怀疑有什么根据呢?”
  
  老干部:“根据以后肯定会有的,现在我靠的是政治本能!政治本能你俩懂吗?”
  
  李玖摇着头小声说:“伯父,我不懂。”
  
  罗一民:“我懂。我太懂了!”拉起李玖的手便往外走。
  
  老干部:“等等。”
  
  罗一民和李玖在门口站住。
  
  老干部:“希望你们对我讲的,那件舍己为人的往事,不是为了说情而编出来的。”
  
  李玖回头无言地看他,眼中噙满屈辱的泪水。
  
  罗一民:“您喜欢那么怀疑,就那么怀疑吧,那是您的自由。”
  
  他将李玖拉出了客厅。
  
  关门声。
  
  老干部的女儿:“爸,您怎么能那样!他俩是客人……”
  
  老干部:“是说客!”
  
  他女儿:“他俩还是晚辈……”
  
  老干部:“那,就别要求我像对待长辈一样彬彬有礼!”
  
  他女儿:“但您作为主人,作为长辈,失礼总是不好的吧!”
  
  老干部:“那要分因为什么事!如果因为坚持一种政治立场,即使失礼了我也不感到羞耻!”
  
  他走回桌子那儿,悻悻地坐了下去。
  
  父女两人互相瞪视片刻,他女儿也离开了客厅。
  
  楼外。天已黑了。罗一民打不开车锁,气得踢了车胎一脚。李玖从他手中要过去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
  
  她说:“我蹬。”
  
  罗一民说:“别争。我蹬。”
  
  李玖顺从地坐到了车上。
  
  两人的心情坏透了。
  
  老干部的女儿从楼里走了出来,双手各拎一双鞋。他俩默默换鞋时,老干部的女儿歉意地说:“真对不起。因为与某些领导同志的看法有分歧,我父亲今天发过几次脾气了。你们来之前,情绪刚好点儿。”
  
  李玖:“姐,我们小罗的事,那是真的!我俩没骗他!”忍不住哭了。
  
  老干部的女儿搂抱着她说:“别哭别哭。你一哭,我更觉得对不起你们了。归根到底,是因为我父亲他对咱们这一代人成见太深了,不是一时可以扭转的。告诉你俩一个好情况吧,林超然写了一封信,或者是一篇文章,已经转到市委书记手中了。市委书记也决定见见他,和他谈谈了。也许,现在正谈着……”
  
  罗一民转忧为喜:“真的?”
  
  老干部的女儿:“和你舍己救人的英勇事迹一样真。”
  
  罗一民不由得微笑了。
  
  三轮车行驶在路上。
  
  李玖:“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么卷过面子,再也不登他家门了!”
  
  罗一民:“别这么说。以后该要去,该求他还得求他。咱们结婚了,我一定陪你给他送喜糖!”
  
  李玖:“不给!”
  
  罗一民:“要给!他有可爱的一面。真诚。什么态度就是什么态度,不虚伪。”
  
  李玖:“你怎么还挺高兴似的?”
  
  罗一民:“当然高兴啦!知道了一个好情况,那也不虚此行啊!”
  
  他唱了起来: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
  
  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
  
  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林超然跟随市委书记的秘书小杜走在市委走廊里。
  
  林超然:“能透露透露,谭书记想要与我谈些什么吗?”
  
  小杜:“他没说。”
  
  林超然:“保密?”
  
  小杜一笑:“他确实没说。你自己不马上就会知道了?估计也就是互相认识一下,随便聊聊,时间肯定不会太长。”
  
  两人已走到门前,小杜轻轻推开门,请林超然入内。他刚一进去,门就关上了。
  
  五十多岁的谭书记在站着接电话,一边嗯嗯啊啊,一边向林超然作请的手势。
  
  林超然默默坐在沙发上,打量办公室,被一竖挂的字幅吸引,其上写的是端庄的隶书——“人生如梦,故所以然,当尽量活出几分清醒。”
  
  谭书记表情严肃地:“明白,明白,我一定认真考虑您的态度。那,既然您说得这么原则,我似乎也只有取消和他的见面了,多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指导。明白,完全明白您的好意……”
  
  林超然看着他,他放下电话发起愣来。
  
  林超然干咳一声,谭书记这才猛醒,走到了他跟前,林超然站了起来。
  
  谭书记主动伸出了一只手:“民间认为,不握手不算正式认识。”
  
  林超然也伸出了手。
  
  两人握手后,谭书记亲切地:“请坐。”
  
  两人落座后,林超然苦笑地:“如果我没猜错,您在电话里说的事和我有关。”
  
  谭书记坦率地:“确实。一些老同志反对我和你见面。”
  
  林超然:“那,我回拘留所去?”
  
  谭书记笑了:“那不仅仅是你没面子,也等于我这市委书记太没面子了啊!”
  
  小杜进入,为林超然沏了杯茶,又退出去了。
  
  林超然:“可您在电话里说了,只有取消咱们的见面。”
  
  谭书记:“有的时候,那也只能说一套做一套啊,要不怎么办?他们是顾问,向我谏言是他们的责任,我得照顾他们的积极性。你在返城知青中是有影响力的人,我也不想拿你开刀,所以只能两边都不得罪。”
  
  林超然:“使您为难了,对不起。”他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又看条幅。
  
  谭书记:“觉得那字怎么样?”
  
  林超然:“我对书法是门外汉……您也认为人生如梦?”
  
  谭书记:“谁到了五十多岁以后,都多少会有种人生苦短的感觉。”
  
  林超然:“人生苦短和人生如梦,意思并不完全相同。”
  
  谭书记:“我老父亲为我写的。他是位农民书法家,解放前有幸读了几年私塾,爱写毛笔字,总是为乡亲们写春联、写喜联、也写挽联,写来写去,就被誉为农民书法家了。我‘文革’前当副县长时,他写了这幅字送给我。一位多少知识化了一点儿的农民老父亲,当然不会因为儿子当了副县长,于是劝儿子及时行乐。我的理解是他为了强调人应该经常活在清醒之中,所以不写人生苦短而偏写人生如梦,你认为呢?”
  
  林超然:“我又得说对不起了,我刚才理解偏了。”
  
  谭书记:“‘文革’中,我因为这幅字吃了不少苦头,批判我的人们逼着我承认,我父亲是在用资产阶级人生观腐蚀我。那我当然绝不承认。一个农民,干吗要腐蚀自己当了副县长的亲儿子呢?那明明是文化化了的一个农民的正面事例嘛!没文化反文化的人才会从中看出什么所谓不良的思想来。”
  
  谭书记的话说得心平气和,像学者与学者在讨论问题。
  
  林超然发窘地:“您的话简直也像是在当面批判我了,但我可以自重地告诉您,我头脑里没什么‘左’的毒素。”
  
  谭书记:“你‘文革’中没跟着胡闹,这一点我了解过了。否则我还真不会见你。但,当年没‘左’过不能保证以后也不‘左’……”
  
  林超然不禁扭头看他。
  
  谭书记:“我的话对我自己同样适用。谁知道呢,也许多少年以后,我这个被人以极‘左’思想大加批判的人,会反过来以极‘左’思想看待别人的言行。不论对我还是对你,这都是很可能的。”
  
  林超然不禁望着条幅沉思。
  
  谭书记:“饿了吧。”
  
  林超然:“有点儿。”
  
  谭书记:“他们不至于不给你饭吃吧?”
  
  林超然:“他们对我还算优待,是我自己没心思吃。”
  
  谭书记起身去找出了半卷饼干,拿过来说:“我也有点儿饿了。我胃不好,办公室里一向预备点儿吃的,咱俩都吃点,先垫垫。”
  
  林超然犹豫。
  
  谭书记:“一会儿我陪你吃晚饭。但现在咱们去食堂不好,被人看到了,传到老顾问们耳朵里,我被动。人少了咱们再去。”
  
  林超然:“您就不必陪我吃饭了吧。您打算怎么发落我们,干脆敞开窗户说亮话。不管什么罪名,由我承担就是。”
  
  谭书记:“你们的事是怎么一回事,我就不动动脑子啊?我就连起码的清醒都没有?不是打算怎么发落的问题,而是要请你帮我一个忙……吃两片嘛!”他自己说完吃了起来,林超然也只好接过了饼干卷。
  
  空荡荡的市委机关食堂。只有谭书记和林超然面对面坐在小桌两侧。
  
  林超然掏兜。
  
  谭书记:“想吸烟?吸吧,我陪你吸一支。”
  
  林超然掏出了“迎春烟”。
  
  谭书记:“我参加工作以后,发誓绝不吸烟。起初几年还真扳住了。后来当了省委领导的秘书,经常开夜车给领导写报告,结果就吸上了。”
  
  两人都吸起了烟。
  
  林超然讨教地:“我也想戒。您怎么戒的?”
  
  谭书记:“自己下决心戒了几次,没戒成。被关进牛棚了,造反派说你还吸烟那就是思想苦闷,改造你是挽救你,你应该感恩,有什么可苦闷的?他们一支不许我吸,结果,一年多以后帮我戒了。现在是,不吸不想,偶尔吸一支也不再上瘾了。”
  
  传来快速的刀切声。
  
  谭书记:“老吴师傅,别费事,随便给我们弄点儿吃的就行。”
  
  老吴师傅的声音:“吃饺子吧,饺子快。再给你们拌个凉菜,切盘猪头肉,一人一碗饺子汤,行不?”
  
  谭书记:“行。就那样。”
  
  林超然笑了。
  
  谭书记:“你笑什么?”
  
  林超然:“您不是故意请我吃饺子吧?”
  
  谭书记:“怎么会!我没那么复杂。这不到了饭点了嘛,不留你说不过去。”
  
  老吴师傅送上了两盘饺子。
  
  林超然研究地看着:“怎么这样式的?”
  
  谭书记:“这是机器包的。”
  
  林超然:“只听说过,第一次见着。”
  
  谭书记:“一位香港投资商程老先生捐给食堂的。”
  
  林超然:“我见过他,人不错。”
  
  谭书记:“噢,怎么认识的?”
  
  林超然:“一言难尽。暂时属于我们知青之间的绝对机密,不便相告。”
  
  谭书记:“不好意思。请吧!”
  
  两人按灭烟,林超然夹起一个饺子塞入口中。
  
  老吴师傅一手凉拌菜,一手猪头肉,送将上来,大受其益地说:“以前大家一要求吃饺子,我们食堂的人就全体皱眉头。二百多人,每人半斤,那得连夜包出一百多斤。过后,擀皮儿的手腕子酸好几天。自从有了那台机器,可解放生产力了。谭书记,什么时候给我们个机会,我们都想当面说几句谢谢人家程老先生的话。”
  
  谭书记:“那没问题,会有机会的。”问林超然:“怎么样?”
  
  林超然:“比手包的差多了!皮儿厚,边儿宽,馅儿少。咱们东北人包饺子,讲究的是窄边儿薄皮儿大馅儿!双手掐出的边,刀刃似的!看这边儿,像刀背!这种机器包的饺子有什么吃头?”
  
  老吴师傅不爱听地:“太夸张了吧?机械取代手工,那是生产力先进的体现!迷恋手工,社会没法进步了!”
  
  林超然反唇相讥:“社会再进步,饺子也还是手工包的好吃!不信就搞一次社会调查,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会支持我的说法!”
  
  老吴师傅:“那效率呢?手工的效率高还是机械的效率高?中国落后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在吃的方面太矫情了!”
  
  林超然:“中国人一年才能吃上几顿饺子?连吃饺子都降低要求了,那不是太可悲了?”
  
  老吴师傅:“你们东北人不能代表中国人,我们南方人根本不稀罕吃饺子!”
  
  林超然:“原来你不是东北人!你对饺子这么没感情,咱俩当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啰!”
  
  谭书记:“同志们同志们,不争论了好不好?孰是孰非,暂且搁置。”起身将老吴师傅轻轻推走,边说:“切二斤猪头肉,用一个公共饭盒装起来。再去小卖部替我取两盒烟,一盒牡丹,一盒凤凰,都记在我账上。”
  
  老吴师傅不情愿地:“书记,您这又请吃又给带的,何必呢?您犯不着嘛!”
  
  谭书记:“小声点儿,我不有事求他嘛!”
  
  谭书记回到桌旁坐下,笑道:“当成一段小插曲,别影响共进晚餐的情绪,啊?”
  
  林超然:“听到了,您有什么事求我,请开门见山吧。”
  
  谭书记拿过林超然的烟,吸着一支,郑重地:“你必须替我召集几名返城知青,十人以内,五人以上,包括你,我要和你们开一次座谈会。”
  
  林超然:“必须?可你刚才对那老师傅说是求我。”
  
  谭书记:“是啊是啊,我这不是在求你吗?我市委书记求你的事,你当然必须办到。”
  
  林超然苦笑地:“座谈什么?”
  
  谭书记:“怎么才能更快、更实际可行地解决你们的就业问题,想听听你们的见解。而且,你要根据你那封信的思路,作重点发言。”
  
  林超然:“也必须?”
  
  谭书记:“那当然!”
  
  林超然:“时间?”
  
  谭书记:“明天下午两点,我的秘书小杜会在门口接你们。”
  
  林超然:“可时间由您单方面定了不太……”
  
  谭书记:“难道得由你们单方面定?谁忙时间由谁定。”
  
  林超然还想说什么……
  
  谭书记竖起一只手制止:“不争论。明天以后我几乎整天开会,难道你想说你们的会比我还多?”边说边掏出笔,想找纸写什么,却没发现纸,干脆抓过林超然一只手,往他手背上写。
  
  林超然:“这什么?”
  
  谭书记:“小杜的电话。有特殊情况,及时通知他。”
  
  罗一民家门外。门已开锁,罗一民一手放门把手上,问李玖:“想不想进来?”
  
  李玖:“想。”
  
  罗一民将门拉开了一半,李玖却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将门关上了,柔情似水地:“虽然想,那也不进了。为了你营长的事,你今天动了那么多心思,来来回回蹬了那么远的车,肯定身心都累了。早点儿睡,啊?”
  
  罗一民:“你今天配合得很好,给一百分!”
  
  他情不自禁地搂抱住她,将她的身体压得靠在墙下,一阵长吻。
  
  李玖终于轻轻推开他,张大嘴倒吸了一口气,幸福地:“都快喘不上气儿了!”
  
  她一笑,转身跑了。
  
  林超然他们那个街道小厂。满院子人,有的在吸烟。
  
  屋里。林父、林母、何父、何母、静之、张继红、街道主任或站或坐,气氛很是沉闷。静之抱着孩子。
  
  张继红:“静之,出来一下。”
  
  静之将孩子交给何母,跟张继红走到了外间屋。
  
  张继红将门关上后,小声问:“如果我们的人都撤走了,结果还是不放你姐夫,几天之后真把他给判了,接着再一个个收拾我们几个,那可怎么办?”
  
  静之忧郁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继红:“那我就还要再发动一次!”
  
  里屋传出林父大声而严厉的话:“不许!那也不许你们再那么搞!我向区长保证了的!”
  
  里屋。林母瞪着林父说:“你听到他俩说什么了呀!”
  
  林父:“小张说还要像白天那么搞!”
  
  林母:“我怎么没听到?”问何母:“你听到了吗?”
  
  何母摇头。
  
  林母:“我们都没听到,怎么单单你听到了?你不是去年就开始耳背了吗?”
  
  林父:“所以有时候我得比别人注意听!他俩一出去,我就知道准是要说不想让咱们听到的话!”
  
  他欲起身往外走。
  
  何父拦住了他,劝道:“别认真,我觉得他那是随便说说的气话。”
  
  外屋。张继红说:“我看咱俩还是再到外边去吧!”
  
  于是他俩走到了外边。
  
  里屋。林父瞪着何父问:“这么说,你也听到了?”
  
  何父:“我……我似乎,也听到了那么一耳朵……”
  
  林父得理地:“你也听到了,你刚才都不说你听到了,好像我幻听似的!”
  
  何父光火了:“你给我住口!哎我说老家伙,你这半年多是怎么了你?自从我们凝之走了,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犯急,就发脾气。不管我说句什么话,你一接过去就跟我抬杠!你当你是工人阶级,你就可以一直压迫我啊?!从今天起,我不吃你这一套了!”
  
  何母:“老何!亲家公年纪比你大,不许你那么训人家!你那是说的些什么话?和你抬几句杠就是压迫你了吗?如果不是亲家关系,亲家公还不稀罕和你抬杠呢!快向亲家公赔礼道歉!”
  
  何父一跺脚:“我不!”
  
  林父又双手抱头了。
  
  林母对何母说:“你别拦着!”又对何父说:“我支持你!就不赔礼,就不道歉!接着训,狠狠训!也替我出口气。在家里,他也动不动就跟我抬杠,而且最后还得是他胜利!要不就跟我没完没了地抬下去!”
  
  林父大声地:“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三个!”
  
  何父及两位母亲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林父:“你们都明明知道凝之那孩子身体不好,还急着当姥爷,当姥姥,当奶奶……就我和超然一条心,都劝凝之别听你们的!就我们父子反而想得开,说不当爷爷不当爸,那也没什么……可凝之那孩子孝心,为了满足你们的心愿,还是听了你们的!”
  
  他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大声地:“要不是因为你们,超然会没了妻子吗?我会没了那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吗?有时候我一想起凝之那孩子,我就恨你们!超然他还上哪儿找那么好的妻子去?我还怎么能有那么好的儿媳妇!”
  
  他又抱着头孩子似的哭起来……
  
  外边忽然人声嘈杂,传来欢呼声,分抢东西的声音……
  
  门一下子被推开,静之进入,眉开眼笑地:“我姐夫回来了!”感觉到了屋里的气氛不对头,笑容顿时收敛,闪在了门旁。
  
  张继红等几名返城知青簇拥着林超然进入,他们也立刻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头。
  
  林超然:“爸,妈,岳父,岳母,我办事不周,让你们担心了……”
  
  何母将孩子递给静之,走到林超然跟前,只说了一句“超然”就哭开了。
  
  她是被林父的话引起了对大女儿的思念。
  
  林超然内疚地:“岳母,是不是给您和我岳父带来不好的影响了?”
  
  张继红:“甭问。他们学校好多人都知道你是他们女婿,你名字一见报,那还不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啊!”
  
  何母摇头:“不是,真不是。”
  
  林母:“被你爸气的!刚才你爸把我们三个气得都要哭了……”
  
  林超然望向父亲,像对孩子说话似的:“爸,那您可不对吧?”
  
  林父:“你妈颠倒是非,刚才明明是他们三个合起伙来气了我一通!”
  
  张继红弯腰看着林父的脸说:“真的哎,超然,大爷脸上的泪还没干呢!”
  
  林父就用手抹脸。
  
  林母撇嘴道:“装样儿!”
  
  张继红又弯腰看林母的脸:“咦,大娘也肯定哭过!”
  
  林母打了他一巴掌:“这孩子,调皮!”
  
  张继红的目光望向了何父。
  
  何父好孩子般诚实地:“我坦白,我眼看要哭了,超然进来了,我的心情又好多了。”
  
  张继红:“清官难断家务事。超然,这一桩谁气哭了谁的案子,连你也断不清了吧?”
  
  林超然:“断得清。他们四位长辈都是原告,只我一个晚辈是被告。他们哭,是我太让他们不省心了。”
  
  张继红看着静之说:“哎呀妈呀静之,你听你姐夫多会说话呀!你将来找对象,得参考着你姐夫找啊!”
  
  静之不好意思地一笑,将孩子递向林超然;林超然接过孩子后,静之小声说:“你以后要经常抱抱他,要不他对你这个爸爸会眼生的。”逗着孩子又说:“楠楠,认识不,这是爸爸,世界上爸爸的发音都是差不多的。来,给小姨学,爸、爸……”
  
  孩子在林超然怀里笑,林超然也笑了。
  
  何母:“超然,我们刚才谁也没气谁,是因为忽然都想起……”
  
  静之敏感地转身制止:“妈!”
  
  她对母亲摇头。
  
  然而每一个人仿佛都听到了“凝之”两个字,气氛一时又沉郁了。
  
  林超然将孩子递向了父亲:“爸,我怕我身上还有凉气,您先替我抱一会儿。”
  
  林父伸出了双手,却又缩回去了,一扭头:“我不太会抱,你妈最会抱。”
  
  林母刚要抱,何母抢先将孩子抱了过去,晃着;孩子咯咯笑起来……
  
  张继红有意调解气氛,从左耳上取下一支烟,像捧根金条似的,双手递向林父:“大爷,这可是支‘凤凰’,上海名烟。人家市委书记掏自己腰包给超然买了两盒……”
  
  他又从右耳上取下一支烟,以同样夸张的样子敬给何父:“不偏不向,也有您一支。”
  
  最后,他才从兜里掏出一支,不过已断了。
  
  他十分心疼地:“可惜了可惜了。”享受地吸了一口之后,总结性发言似的:“很久很久以前啊,听别人说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我心里总这么暗想……什么辩证法,瞎白唬。坏事那就是坏事!开头的坏事再引出了好的结果,那也不如好事得到的好结果好!现在我开始信那句话了。就说我们的事儿吧,区长亲自到超然家了解情况,市委书记接见,还单独陪着吃晚饭,临走还让带走两盒‘凤凰’,多高规格的对待啊!哎,静之呢,静之你躲到里边去干什么呢?”
  
  这小厂的房间,除了门口,正屋是连串三大间。静之已不知何时又抱着孩子了,她说:“你们都吸烟了,我怕呛着孩子。”
  
  张继红:“说到底,超然咱们几个,那还真得感激静之!要不是她将你那篇文章及时送到了市委,咱们的事,我看那也未必会引出什么好的结果……”
  
  林超然不禁向最里边那间屋望去,门口却已不见了静之的身影。
  
  写上了电话号码的林超然的手,被张继红的一只手握住手腕,张继红的另一只手在往自己手背上抄电话号码。
  
  张继红的手放开了林超然的手。
  
  街道小厂里。“牡丹”烟,“凤凰”烟摆在桌上,伙伴们吸着烟,用手抓着猪头肉吃。
  
  林超然对张继红说:“那电话号码你别到处乱传啊!”
  
  张继红:“那哪能呢!我不会轻易启用的。”
  
  林超然:“警告你啊,如果背着我你乱给市委书记的秘书打电话,可别怪我跟你翻脸。”
  
  张继红:“放心。一定事先请示,事后汇报。”
  
  一伙伴:“给我笔,我也抄下来。”
  
  张继红:“一边儿待着去!超然刚说完,不许乱传。”
  
  林超然:“明天下午两点,都准时到市委门口去,啊?”
  
  另一伙伴:“没兴趣!如果去了,开完座谈会,立马让我到哪一个国营大厂去报到,那我去。否则请假。”
  
  林超然严厉地:“不给假!除非你自动退出咱们这个集体。”
  
  张继红也训那伙伴:“目光短浅!市委书记亲自召开的座谈会,你请假?太不识抬举了吧?都得去!”又对林超然说:“但是头儿,最好改成下午四点。”
  
  林超然和大家都疑惑地看他。
  
  张继红:“你们想啊,四点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谈着谈着,不就五点多了吗?那不也到饭口上了吗?市委书记那不也会请咱们吃顿晚饭吗?”
  
  林超然:“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吃那么一顿饭能多长一斤肉啊?”
  
  张继红:“比多长一斤肉意义重大!市委书记请咱们吃过饭,这叫资本。没请,咱们如果对别人说请过,那叫骗人。请过,即使淡了巴唧地随口一说,那也令人刮目相看。比如你林超然,一说市委书记留你吃饭了,我们哥们几个谁不对你刮目相看啊?你在我们心目中那就又高大了不少!”
  
  伙伴们七言八语:“说得对!”
  
  “我需要那种资本!”
  
  “四点!四点!坚决改成四点!”
  
  林超然默默站起,示意张继红外边去说话。
  
  外边。林超然说:“你替我通知静之,说服她也去。”
  
  张继红:“你自己为什么不?”
  
  林超然:“她在跟我闹别扭。”
  
  张继红:“哎你想过没有,有时候也许是你在跟她闹别扭。”
  
  林超然:“不争论。人家市委书记对那封信特重视。你知道的,那封信是她改得好。你还要保证说服她作重点发言。”
  
  张继红点头。
  
  林超然:“别四点。你找个理由跟杜秘书通次电话,三点吧。”
  
  张继红刚想说什么,林超然制止道:“也不争论。我一句顶一万句了。”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了:“明天看你们的了。大家都要想一想,争取多谈出点儿有价值的意见。咱们是代表二十几万呢,别让市委书记失望。”
  
  张继红:“那你呢?”
  
  林超然叹口气:“明天我想陪我爸妈待一天。”说完进屋了。
  
  最里边那间屋内,静之微笑地注视着孩子;孩子也注视着她,甜甜地笑。
  
  静之将自己的脸贴向孩子的脸。
  
  张继红在中间那一间屋“白话”着什么,还比比画画的,逗得林超然和四位父母亲一阵阵开怀大笑。
  
  何母笑着追打张继红,张继红往林超然背后躲。
  
  林超然、静之、张继红等一些知青聚在一起,人人充满憧憬地听林超然讲述着什么。
  
  静之头靠林超然的肩,似乎已很香甜地睡了。
  
  林超然想推醒她。
  
  张继红抓住了他手,制止道:“哎,心疼点儿人啊,人家因为咱们几个的事四处奔波地操心了一整天,让她先那么睡一会儿。”
  
  林超然:“我半天没敢动了,肩膀让她靠酸了。”
  
  张继红:“忍着。静之是咱们的功臣,你有怨言那是不对的。”
  
  静之嘴角浮现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显然她睡得不像看上去那么实。
  
  林超然:“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把静之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将她抱起,进入里屋。里屋有炕,他将静之斜放在炕上。
  
  他走到门口,站住,回头看,见静之的一条腿垂在炕下。他又走了回去,将她那条腿轻轻放在炕上,替她脱下鞋;静之的一只袜子太旧了,破了,露出白白的大脚趾。
  
  他看着静之那只脚有些发呆了。
  
  张继红在中间屋里喊:“超然,磨蹭什么呢?哥儿几个还没听你说够呢!”
  
  林超然脱下棉衣盖在静之脚上,同时说:“把你棉袄拿来。”
  
  张继红拎着棉袄进来了,林超然从他手中接过棉袄,卷了卷,当枕头塞在静之头下。
  
  林超然和张继红又坐在大家中间了。
  
  林超然:“还说什么?该传达的都传达了,该畅想的也都畅想了。”
  
  张继红:“静之今天特使我感动,我倒想说说她了。”
  
  林超然:“不许。不仅不许当着我的面说,背后也不许。因为我是她姐夫!”
  
  张继红:“你是她姐夫怎么了?我那口子还和她一个连呢。而且比她大一岁,在连队她叫我那口子姐,论起来我也是她一姐夫。她已经和小韩吹了,我这姐夫有责任关心关心她的个人问题。”
  
  林超然:“有我这个正式的姐夫呢,你非正式的省省心吧!”
  
  一名知青:“踏破铁鞋难寻觅,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继红:“你小子啥意思?”
  
  对方:“我把她给包产到户算了呗,我正好还是光棍呢!”
  
  张继红:“你小点儿声!”
  
  林超然瞪着对方小声说:“她眼眶高,我警告你,不许动她的心思!”
  
  张继红也小声地:“问题就在这里!她眼眶高,你改变不了你是她姐夫的规定角色……”
  
  林超然又不拿好眼色瞪张继红。
  
  张继红:“难道你没看出来,静之她对你这个姐夫……”
  
  林超然捂住了他的嘴,扫视着大家,压低声音但却一字一句地:“今后谁再对我说这种话,可别怪我对他不客气!座谈到此结束,要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都给我睡觉!”
  
  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子洒进屋里,洒在炕上。这最里边一间屋的炕上睡着四个人,靠墙的是静之,挨着静之的是林超然,另外两个和衣而眠。除了静之,林超然们连鞋也没脱。
  
  中间屋不知响着谁的鼾声。
  
  林超然翻了下身,被鼾声搅得皱了下眉。他睁开眼睛,结果发现自己和静之脸对着脸了。
  
  月光下,静之的脸看上去那么秀美。
  
  林超然一下子又把身翻了过去。
  
  他睡不着了,再次翻身,仰躺着。
  
  他忍不住缓缓扭转头,看着静之的脸。
  
  静之蹬腿,盖在她脚上的棉袄掉地上了。
  
  林超然睡不着了,他轻轻起身下地,捡起棉袄,替静之盖在脚上。
  
  他将每一间屋的炕洞都拨了一遍,塞进了新柴。也将大铁炉子里的火捅旺了,加入了新柴。之后,他坐在炉前沉思。
  
  炉火映红着他的脸。
  
  北大荒的冬季。在林超然和凝之的小家里,也就是凝之那个连队的一幢小泥草房里,凝之靠着墙织毛衣,林超然坐在一张旧椅子上拉二胡,拉的是抒情的《草原之夜》。
  
  凝之:“超然……”
  
  林超然扭头看她,却没停止。
  
  凝之:“跟你商量个事儿。”
  
  林超然这才停止,将二胡挂墙上,坐在凝之旁边。
  
  凝之:“我想跟团里请求一下,调你们马场独立营去。”
  
  林超然:“为什么?”
  
  凝之:“要不,咱俩虽然在一个团,那不也等于两地分居吗?你每看我一次,来来回回七八十里,太辛苦你了。”
  
  林超然笑了:“我不是骑马嘛!团里什么态度?”
  
  凝之:“团里答复说,等他们物色好了一个接替我的知青副指导员再说,我看他们能拖就拖。”
  
  林超然:“关键不在团里,你们连的态度也很重要。”
  
  凝之:“根本不能指望我们连同意,他们太舍不得放我了,我也太舍不得离开我们连了……可,我又多么希望从某一天开始,咱俩能生活在一起,不必再你看我我看你的了。来,比比。”
  
  林超然伸展开双臂,让凝之在自己胸前比试毛衣。
  
  他深情地看着她,忽然搂抱住了她。
  
  于是她也深情地看着他。
  
  林超然:“这半年我来看你的次数确实太少了,下半年我一定把咱俩的损失补回来!”
  
  凝之:“你别误会,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不过,有时候回到这个家里,推门进屋后,就再没个人跟我说话了,觉得挺孤单的。尤其是冬季……”
  
  林超然不禁深情地吻她,她也不禁地搂抱住了他的脖子……
  
  皎洁的月光洒在炕上。两人已脸对脸睡下了;月光下凝之的脸同样很秀丽,如同刚才林超然所见到的静之的脸。
  
  林超然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凝之的脸。
  
  他又激情地将凝之紧紧搂入怀中。
  
  天亮了。林超然穿着凝之为他织的那一件驼色毛衣跑步回来,而静之也正拎着书包从屋里走出。
  
  静之:“姐夫,跑出汗来穿着不舒服,会感冒的。”
  
  林超然:“没事儿,一会儿我要用冷水擦身。”
  
  静之:“也要把衣服烤烤。”
  
  林超然:“会的。”
  
  他回答静之的话时,继续在院子里活动身体,压腿,也不看静之一眼。
  
  静之:“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学校去了。”
  
  林超然:“等我送送你。”还不看静之一眼,说罢大步走进屋去了。
  
  静之沉思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她以为姐夫说送送她,一定是有话要单独跟她说。而要单独跟她说的话,也许正是她所希望听到的话。
  
  市委一间小型会议室。张继红们到齐了,站的站,坐的坐,在传看一只搪瓷盆子。那盆子上一片红旗,一行醒目的大字是“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张继红在吸烟,用茶杯盖当烟灰缸。
  
  伙伴们议论纷纷:“会议室摆这么一个搪瓷盆干什么?”
  
  “说不定和座谈内容有关。”
  
  “不会吧?咱们又没招惹过搪瓷厂。”
  
  静之进入,见张继红在吸烟,指着禁烟牌生气地:“没看见啊?”
  
  张继红将禁烟牌收在桌子底下了,嬉皮笑脸地:“这不你也看不见了?你姐夫说,谭书记也吸烟。我不带头,人家想吸也不好意思吸。”
  
  静之:“别废话,掐了!”
  
  杜秘书进入,礼貌地:“谭书记来了。”
  
  谭书记进入,大家纷纷站起。
  
  谭书记:“坐、坐。随便坐。接了一个电话,让你们等了几分钟,请大家原谅。”
  
  大家落座后,谭书记吸吸鼻子,发现了被当成烟灰缸的茶杯盖,风趣地:“弹烟灰还是烟灰缸好。不过谁如果能把茶杯盖放平了,也算是一物二用。”
  
  大家都笑了,张继红难免尴尬。
  
  谭书记吩咐杜秘书:“把小通风窗打开,把那只茶杯盖洗干净,再多拿几个烟灰缸来。”
  
  小杜照办。
  
  张继红:“我洗我洗!”
  
  小杜:“别客气,你是书记的客人。”
  
  谭书记:“今天这里破例一次。想吸的,不必非克制着。我们这位女同胞没意见吧?”
  
  静之摇头微笑。
  
  小杜送来了烟灰缸。
  
  谭书记:“小杜,不记录了。”
  
  小杜退出。
  
  谭书记吸着一支烟,望着大家说:“我当年是化工学院毕业的。那时志向远大,发誓要为咱们中国获得诺贝尔化学奖,却阴错阳差地从了政了。文学家说,人类社会的一切现象,归根到底是人性现象。政治家说是政治现象。经济学家说是经济现象。而我这个学过化学专业的人认为,其实也是化学现象。西方科学家的研究表明,爱恨情仇,是人类脑区化学反应的结果。那么,我们此刻双方坐在了一起,也是我们大脑里化学反应的结果啊。起码证明,咱们双方都有诚意。诚是文化化人的体现。文化化人,首先是使人的大脑里产生良好的化学反应嘛!说得通吧同志们?”
  
  大家笑了。
  
  谭书记:“言归正传。咱们全市,除了已留在兵团、农场、农村的,现有二十三万余名返城知青,以往十几年里,各行各业几乎都没发展,也就没产生什么就业岗位,城市一时消化不了你们,所以我极想听听你们有什么高招?”
  
  张继红:“谭书记,如果事情不是变成了这样,我们的头儿真被判刑了,我们因而真闹将起来了,您会对我们怎样?”
  
  谭书记:“如果不是林超然那一封信写得好,发表得也很及时,那现在事情是个什么局面,还真不好说了。幸而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名伙伴:“变成了现在这样首先对您是幸而的事。”
  
  谭书记:“为什么首先对我是?”
  
  另一名伙伴:“因为我们都是在返城知青中有一定能量的人。”
  
  谭书记:“噢?”绵里藏针地:“你们几个能量再大,还大得过党吗?中国共产党成功结束了‘文化大革命’,一举拿下了‘四人帮’,坚决否定了‘两个凡是’,这种能量比你们的能量更大吧?我作为市委书记,也自有我的能量啊。硬碰硬,那在化学中叫‘相克反应’。一旦发生了,必然两败俱伤。所以我认为,咱们都避免了‘相克反应’,那就分不出什么首先不首先了,幸而是同时对我们双方而言的。”气氛一时凝重。
  
  张继红:“同志们同志们,跑偏了!哎谭书记,我们刚才都对那搪瓷盆发生了兴趣,您是特意叫人摆在这儿的吧?”
  
  谭书记点头。按灭烟,问:“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卖饺子,用什么装的?”
  
  张继红:“报纸啊。我们糊成纸袋子。”
  
  谭书记:“得用不少报纸,哪儿来的?”
  
  一名伙伴:“废品收购站买几捆就能糊一二百个纸袋。”
  
  谭书记:“这就难怪了。你们卖的饺子,有些的皮儿上,都印上了报上的字了。人家食品卫生检查部门的同志,照了相了,而且把照片寄给了我。废品收购站的报纸,那多不卫生?我又得说幸而了——幸而到目前为止,没有吃出病来的,否则你们麻烦大了,坐在这儿的肯定是另外一些人了。”
  
  张继红:“我们当知青时,还吃过痘猪肉包的包子、饺子呢,也吃得欢实着呢,人不能活得太细致了。”
  
  静之严厉地:“你别狡辩了!不对就是不对,错了就要改,说那些有意思吗?”
  
  气氛又凝重。
  
  谭书记:“我没法儿一下子解决了二十几万人的工作。连你们几个的也解决不了。这个冬天你们还得靠卖饺子自谋生路,但我给你们解决了几处固定的柜台,以后工商等部门也不会找你们麻烦了……”
  
  张继红:“可不用报纸袋,那用什么装呢?”
  
  谭书记举起了盆:“这个怎么样?”
  
  张继红:“我们哪儿来许多搪瓷盆呢?”
  
  谭书记:“这是市里一家集体性质的厂生产的。初衷嘛,是为了在‘文革’的第十个年头推向市场。‘文革’一结束,积压在库里了。集体企业本就周转资金有限,禁不住这种打击。如果是塑料的,回炉就是了,损失会小点儿。但是搪瓷的,全报废那个厂非黄了不可。”
  
  静之:“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以后卖饺子时,捎带着替他们把盆也卖出去?”
  
  谭书记:“本来想最后议这件事,既然说到这儿了,就提前吧。帮那个厂解决燃眉之急,也成了我一件愁事儿。昨天想到半夜,忽然茅塞顿开。究竟可行不可行,还得听听你们的。”
  
  张继红:“都印上那样的字了,这种盆谁还买?饺子不好卖,连盆更难卖了。”
  
  谭书记:“他们给的价极便宜,收回成本就行。”